陈眉妩

何瀚妊娠反应很是激烈，正常来说过了那个月份便应该缓和一些，他却是愈演愈烈，起初还能勉强吃进去一些清淡的，现在连面包都嫌腻，每天早上最多一杯牛奶或豆浆，有时只吃几口青菜都要跑到卫生间吐上好半天。

吴先生着实心疼，但又没有办法，何瀚只得安慰他，说没事，再等些就好了，最不过几个月这小家伙就出来了。

何瀚每日饮食都是吴先生亲自经手，何瀚还拿这事开玩笑，说自己这简直就是皇帝待遇，吴先生舀起半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，送到何瀚嘴边，说你舒服就好。

这还算正常，有时吴先生不知哪里来了兴致，大晚上不肯好好睡觉，非是要把何瀚撩得起火才罢休，又一脸无辜的以现在何瀚身子不行为由自己跑到卫生间解决，把何瀚弄得面红耳赤，想叫吴先生帮忙又说不出口，挺着又实在难受。

通常这种情况下是吴先生瞧何瀚表现如何，何瀚着实不行了他才肯出手相救，第二天一早总要换来一个白眼。

最近何瀚睡眠质量不是很好，电话铃声很轻易的将他唤醒，他看了眼来电显示，是吴先生助理Ken，他刚刚要去接，电话忽然挂断，显然是什么不好的事。

何瀚连忙下床，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，腹中忽然传来疼痛感叫他差点摔倒地上，他趔趄一下，扶着墙走到衣柜前，翻出件宽松的衣服套在身上，急急忙忙开车去公司，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灯。

公司里的人见是何瀚纷纷让路，何瀚实在是没有多余精力，赶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拦住了门挤了进去，按下会议室所在楼层按钮。

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何瀚几乎是冲出去，他焦急万分，怕迟一秒便要后悔终生，再次回归孤独年代，往后只剩张黑白照片伴住自己后半生。

此刻腹中又是一阵坠痛，何瀚疼得跪在地上，他将手放在腹部上试图安抚孩子，待疼痛稍稍缓和一些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那扇门。

会议室里坐满了人，何瀚大概扫了一眼，半数以上都是何氏的管理高层，那些人看见何瀚很是震惊，为首的何慕很是气愤，把面前文件夹扔到何瀚身上，大声说何氏不是一个叛徒就能搞垮的，你们都好自为之。

何慕起身离开，在经过何瀚身边时看了他一眼，几分怨恨几分无奈，最后化作一声叹息。

文件静静地躺在何瀚脚下，何瀚蹲下把那几张纸捡起来，上面印着何氏地产收购的计划，最后署着何瀚的名字，上面还盖有他的私章。

这本是只有由他保管的秘密文件，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。

众人目光焦点聚在何瀚身上，何瀚看出他们眼中鄙夷，好像在看一条被雨淋湿的野狗，目光就是隔离带。

头晕，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，随着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，何瀚趁着视力还存在时的最后一秒看了一眼吴先生，他好像看见吴先生在笑，嘲笑。

聪明如何瀚，早在踏入会议室那刻便猜到了，只是他没想到，吴先生做的这么绝，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绝望，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年没跟着母亲冲到快车道上。

吴先生拍拍手，说那今天的事就到这儿吧，我明天会来接手一切，希望今天各位做好本职工作，这是何氏的最后一天了。

你说这多可笑啊，曾经万人簇拥的光点，如今他们却连经过你都不愿，都要绕开你，好像躲避一只不知有没有打疫苗的流浪狗。

Ken看着倒在地上的何瀚，神色中略带不安和惶恐，吴先生坐在椅子上，大口喘气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很痛苦的事，他松了松领带，说把人送回家吧，何家他是回不去了。

一声尖叫打破寂静，Ken急忙掏出手机拨打120，吴先生连忙过去查看，何瀚身下是一摊鲜血，红似玫瑰，好像他们俩第一次做的时候，只是那次何瀚还清醒着。

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，吴先生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结局，这种画面在他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，他以为自己已经生出抗体，结果一个病菌便将他打败，免疫系统瞬间崩溃，溃不成军，他觉得自己心痛的要死掉。

他抱住何瀚，说阿瀚，对唔住。

何瀚其实还保有一丝意识，但这种意识是因为腹中坠痛而生，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，挣扎着想要醒来，可仿佛被无形锁链缠住四肢，挣扎只是徒劳。

在四周这空荡的宇宙中心，眼睑深处隐藏的记忆，将这空洞的躯壳浸湿。

原来都是一样的，没人肯真的爱我，终于还是回归永恒孤独，做银河里一颗漂泊行星，冰面下一只孤独白鲸，混沌终将裂开。

手术室中医生出了一头汗，这次实在太危险，母体出于昏迷状态，顺产几乎不可能，要是剖的话又怕一针下去再也醒不过来，陷入两难。

这时离手术台最近的医生发现何瀚的眼皮动了下，连忙对他说再坚持一下好不好，宝宝现在出来也是有很大生存希望的，否则你们两个都很危险。

何瀚费力睁开半只眼，他只觉灯光好亮，整个人疼得有些麻木，五脏都移位，血液也不肯乖乖循环，都向外部流去。

他觉得肚子快要炸开，似乎有谁的手在上面按着，他试着用力，却被疼痛打败，恍惚间听见某个医生说什么不行，还是太窄，把剪刀拿来之类的话，又听见一个什么扩容器，现在情况应该是真的很糟糕吧。

医生贴在耳边告诉他现在需要暂时休息一下积攒体力，等一下再用力，何瀚很是虚弱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
把骨骼碾碎，把肉也碾碎，何瀚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个比喻，在那剧痛到来的瞬间他甚至感到了超脱，灵与肉分离，整个人悬浮在空中。终于传来一声啼哭，何瀚当即昏了过去，事后他无比后悔，为什么当初没有看一眼那个小家伙，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。

吴先生看着医生抱出来的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做，他笨拙的接过抱在怀里，伸出手指在那小小的嘴边拨弄，忽的笑起来，此刻他觉得自己好幸福，幸福倒这一秒死去也很开心。

直觉告诉吴先生孩子长得像何瀚多一点，很好，将来世上又要多一件完美艺术品，此刻是不是该有春之女神为你送上轻纱制成衣物，不知道多少人又要为你着迷。

可一想到将来，吴先生脸上笑容忽然凝固，进而慢慢消失，他意识到这个孩子是没有未来的，这让他无比痛心。

吴先生悲伤的看着那双或许会和何瀚很相似的眼睛，轻声说对唔住，我也好爱你，可是我爱他多一点。